一切就是在这几秒内发生的。
      伊桑条件反射地举起盾牌，挡住了身后的劲风。
      安杰丽卡紧急侧身，堪堪躲过一击。
      收起盾的同时右手抽出腰间的连枷，年轻的牧师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感谢在神殿骑士团的艰苦训练换来的反应力。他顺势将连枷挥出，立马听见硬物击在肉体上“咚”的沉闷一声，随即虎口一阵发麻。要命，他暗暗骂了一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体积。
      月光在无垢的雪地上反射，照亮了伊桑的视野。电光火石间他看见了袭击自己的东西，惊讶和疑问顿生。然而没等他多看一眼，身后就又起了响动。伊桑叹口气：时运不济，遇上群敌了。
      安杰丽卡这边的情况更糟糕。她抬起头来，触目所及尽是黑压压一片，不禁撇了撇嘴，先放出火鸟开道。火焰的凤凰引颈长啸，伴随一股刺鼻的羽毛焦味，包围安杰丽卡的黑色幕墙倒塌了一部分。她身形一闪，从那空隙中跳了出去，直奔刚才牧师的所在地。
      孤身面对来历不明的敌人实非良策，还是先找个血厚防高又会治愈的同伴再说。
      当安杰丽卡赶到时，伊桑的战斗刚刚停止。他正打算收起武器，转头就看见了飞奔的少女和一大片尾随而至的黑云，只好停下做到一半的动作，再次抽出连枷：“你难道没有带法杖吗？”
      魔法师冲到少年身边，扭身刹车，伸出法杖的同时嫣然一笑：“不劳您费心，武器可是我的生命哟。”话音未落，凄厉的哀嚎就从不远处传来。伊桑面对所见所闻只有报以无奈一笑。
      “那就让我暂且一当你的后盾吧，天才的赌博公主殿下。”

      战斗时间不长，收获不小。两人大费周章地活捉了最后的敌人，这才看清楚它的样貌，但那实在是难以言喻：拖着条蜥蜴尾巴的三头三足乌鸦，体积比平常的乌鸦大了足足两圈。手里抓着这么个怪物，安杰丽卡直呼恶心，想要扔给伊桑，但对方义正词严地回答：“我还有检查原石地带的任务在身，这件东西只能交给你。”于是安杰丽卡只能像拎一只从菜场买回来的鸡一样把怪物拎回了希瑟菲尔德学院，留下一路抱怨声在雪原上回荡。
不消说，这只“乌鸦”引起了轩然大波。
      院长在见到安杰丽卡的那一刻，还笑着想打趣她“怎么被审了一整天啊是不是被要求用身体来抵债了”，但看见对方手上的东西后就笑不出来了。“乌鸦”在希瑟菲尔德学院的研究室待了一个晚上。随后，院长的书信传到了魔法山脊每位高级魔法师的手中。
      安杰丽卡丝毫不意外地被叫去参加高级魔法师会议。在会议上，她毫无隐瞒地坦白了一切——或者说本来打算瞒掉十字架魔力回应减弱至消失这一部分的，但是在几位导师老鹰抓兔般的视线下，她还是吞了口口水招供了。听完叙述，辛西娅阴着脸挥挥手，她便忙不迭地闪出犹如黑云压顶的会议室，靠在墙上拍胸口喘气。
      伊桑的境况也不比她轻松多少。那夜巡逻完毕后，他向高级牧师如实汇报了一切，并毫不意外地被叫去见了雷昂纳多。平日里被评价为“看上去是个慈祥的人”的老牧师，第一次流露出了不愧于他名为狮子的本色，迅速召集几位高级牧师将会议一直开到第二天公鸡打鸣。
      几位长者都没有向小辈透露什么，二人也将此事默默埋在心底。一切在表面上如常。
      只是少年擦拭了床头的十字架。
      只是少女打开了尘封的魔导书。
      那一日辛西娅停在走廊上，注视着窗外的景色，叹了口气：“暴风雪又要来了。”
 
      在研究室门前徘徊了好一阵子，四下张望确认没人发现时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大门，伸手——
      “安杰丽卡，你又在干什么。”
      突然从身侧响起的声音让她浑身一个激灵：“斯、斯泰拉老师！”手中的魔导书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高级魔法师斯泰拉走上前，弯腰拾起厚重又陈旧的魔导书。“除了有辛西娅导师的信函外其他人一律不得入内，这个规定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她拍拍书上的灰尘然后把递给眼前有些惊慌失措的少女，“上次你夜闯研究室的事我帮你瞒过去了，但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你私闯研究室可没那么好糊弄其他人的。”
      “……我……”双手合在胸前抱紧魔导书，安杰丽卡不自然地低头想要解释。“趁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你就快离开吧，你还想被抓到会议室去被一群导师训斥吗。”
      “可是，斯泰拉老师！魔物是我抓回来的，我……我想再对它做些研究。”
      “就那么不相信高级魔法师们吗。”她无奈地笑着，挡在研究室门口的身子丝毫没动。看到对方皱起眉头咬唇不语，斯泰拉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天赋虽高，可以前只会到处闯祸，跑到她家里躲债已经是家常便饭，不时还会撒娇着向她要糖果。很少看到过她皱眉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心事重重的。她暗暗感叹，果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并开始承担责任了。“也不是说不让你研究，只是……”她叹息着，转身推开门。
      安杰丽卡眼睛所看到的除了剩着各种颜色液体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试剂瓶就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魔法书籍和研究资料。两旁的架子上规矩地陈列着各种魔物标本，可完全没有昨晚她带回来的那一个。
      “为……什么，难道已经被带走了吗？”少女的失望在话语中显现出来，她有些不甘地咬牙跺脚：又来晚了一步。这样一来自己唯一能突破的线索也没了。
      “并不是那样。只要是被带到希瑟菲尔德学院研究室的魔物就绝不会被带离出一步。”斯泰拉轻笑着卷起袖子，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黑色痕迹，“魔物是在我们眼前化为烟雾消失的，这就是它留下的。”
      斯泰拉对昨晚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身为高级魔法师的她理所当然参与了研究，并且能与魔物近距离接触。可试验中魔物渐渐化成千万粒细小颗粒，伴着一阵黑雾就沿着所以能触及到得东西进行蔓延。高级魔法师们就像被数百条藤蔓所缠绕一样，每人身上不同的部位都被魔物所化的尘雾侵蚀，严重程度各不相同。庆幸的是这些入侵身体的类似毒素的东西能用‘精神掌控’把它们逼出来。现在斯泰拉手腕上残留的痕迹是她还未处理掉的。
      看着安杰丽卡一脸的匪夷所思，斯泰拉说出了令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话：“魔物变成的烟雾，是会腐蚀人体的。”
      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呢，高级魔法师苦笑了起来。昨晚发生此事后辛西娅在会议上特别声明过，为了不让希瑟菲尔德学院的大家产生恐慌，需要将这件事隐瞒一段时间，待查清楚实情后再公布。我告诉她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呢，斯泰拉双眼带着苦楚和哀伤望着眼前的孩子。
      我是可以信任你的吧，安杰丽卡。
      希瑟菲尔德天才的魔法师，我的孩子。
 
      第二天早晨，将要坍塌的原石地带寒风呼啸。年轻的神职者一边呼着白气，一边走到同僚身边：“有什么结果吗？”
      “还不是那样，没什么结果。”托马斯动动靴子，在雪地上百无聊赖地画圈。“上面说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嘛，我是觉得试几次结果都会是一样的，那尊十字架就像是死了一样对我们的魔力没有半点反应。”伊桑闻言，抬首望向原石地带深处。在那里，数名牧师聚集在一块，似乎在商讨什么。
      “话说回来，你小子怎么好像对这个事情很积极啊？”托马斯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滴溜溜转。
      “只因为与我的疏忽职责有关。”
      “又来了，”架起权杖扛在肩膀上，高个儿的前辈直摇头。“你总这样，一点半点儿的事都要认真，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听着，这次事故责任不在你。快走吧。”伊桑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声叹息。
      前辈的担心和体谅，他感激在心。但感激不等于照办。回到神殿后，他对执事说：
      “请为我开一张查阅档案室的许可条。”
      关于那尊十字架的来历，伊桑略有耳闻。高级牧师在向他下达定期巡逻原石地带的任务时说过，那是三十年前的老东西。翻阅三十年前的圣物使用档案，伊桑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将要崩塌的原石地带在三十年前埋葬过一位高级牧师，依遗嘱人们在他的坟墓上立了一个十字架。
      少年沉吟半晌，从座位上起身，半小时后抱来了三十年前过世神职人员名单、原石地带巡查记录和魔法山脊异象记录。他一直埋头伏在桌上，直到橘红色的夕阳余晖被窗棱切割成一块块照进档案室，才终于能够直起僵硬的脖颈。
      现在他需要整理一下信息。
      在神殿骑士团，曾有一位功勋显赫、被公认具有超高才华的牧师，死后被葬在了将要崩塌的原石地带。这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从那以后，神殿骑士团定期派出三名牧师前往十字架地区，档案上记载的理由是保卫墓地。
      将要崩塌的原石地带仅出现过两次目击异象的事件，均被判定为由魔物引起，且均得以解决。
      到此为止都没有问题，但是……
      伊桑将文件归回原位，走出档案室，在大门口深深呼吸了一口傍晚的清凉空气。有什么不对，并非从逻辑，而是从情理上讲不通。
      他慢慢踱回神殿，然而在半途撞上一位匆匆忙忙奔来的同僚：“伊桑，正找你呢！雷昂那多大人下令，通知骑士团全体成员前往将要崩塌的原石地带。”“怎么了？”“出事了。”伊桑一把拉住同僚：“是不是十字架出了什么事？”
      对方的回答既在他意料之外，又在他料想之中：“冒出了许多没见过的魔物。”
 
      当伊桑的身影出现在原石地带时，希瑟菲尔德学院派出的魔法师们已经赶到此地并有组织地协助骑士团对大批涌来的魔物进行攻击。
      将要崩塌的原石地带是牧师和法师共同管辖的地区，而十字架之丘是其中的特例——这个位于原石地带的一座山丘，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在岁月的变迁中它便完全归属于神殿。此时此刻，从十字架冒出的大量魔物已经溢出十字架之丘并漫延到周边，别说是靠近十字架，就是进入十字架之丘都是非常困难的。
      “当初我们做出退步把‘十字架之丘’完全交给你们，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要做什么解释？”“深表歉意，我们没能尽职守卫好‘十字架之丘’，现在还劳烦各位在此处奋战，万分失礼。”面对高级魔法师们的指责，身为神殿骑士团大团长的高级牧师艾诺亲自出面致歉，微颤的声线将他的自责表现得淋漓尽致。
      “正是神殿的认真负责和工作的效率才使我们不顾两家的恩怨选择信任你们，为什么现在却出现这样严重的失误？”
      “十字架之事我们原本不应该插手，可现在我们倒想问问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昨晚被魔物化成的烟雾侵蚀，今天又要与大量魔物作战，魔法师们便把所有的愤怒趁现在一股脑抛出来。牧师们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只能默默倾听着毫无怨言，任尖锐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直到辛西娅前来制止，这场单方面的诘问才告一段落。
      此时面对着共同的敌人的诸位也只好放下猜疑和谴责，分工合作协商对策。作为希瑟菲尔德的主力，安杰丽卡站在辛西娅身侧，一边战斗一边向她了解更多关于魔物的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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