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卯的天色，透过被阳光染成淡橙色的雾也能隐隐约约看清路。

冬季的吆喝声从没停过，更别说这大过年的。
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饽饽、米粥的香气已经漫延开来。这时买馄饨的摊儿属最受欢迎了的。小孩子穿着厚厚的棉袄，攥着银元劵，扑腾地跑向馄饨摊，都想着要在别人先前吃到热乎乎的馄饨，于是小脚上即便穿着布鞋也踩得青石板当当响。
王耀看着穿着几件厚棉袄脚步笨拙的小孩子们，笑道滚滚都比你们瘦好多。

王耀确实是被孩子们的嬉笑声吵醒的。当时他也做着有孩子们的梦，意识模糊的他以为梦里的四个孩子真的回来了，又笑着向他扑过来。
于是当他也笑着睁眼时，眼前依旧是青色的屋顶，青色的墙。瞥见已经飘到窗外的白烟时，他才意识到是那个卖馄饨的小贩又引来了小客人。

王耀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那个小贩开始在他家大门外营运。遇到他时因为他的早点比别人的都卖得好所以被一些小贩排挤，没办法只好躲到这个偏僻的小胡同。

模糊地记得当时也是新年，各家都欢欢喜喜地聚在一起吃团年饭，青石板路被每家窗户透出来的通红的光照的越发明亮。
他一个人坐在胡同的角落，吃着自己煮的馄饨，看着屡屡上升的白烟自言自语。

王耀倚在自家门前看了他好久。
当小贩无意望向这边的时候看到王耀，于是四目相对。

他们之间的对话王耀早就已经淡忘，只记得他说他来北平是为了寻找他的弟弟，但是因为带的盘缠花光了，这人生又地不熟的，所以才开始卖馄饨谋生。

同是天涯沦落人，王耀就和小贩一起吃着热乎乎的馄饨过完了那个新年。于是从此以后，每天早上，王耀家大门前便有了一缕炊烟。

最近看他的开心样，也许他已经有他弟弟的消息了，两兄弟很快会团聚在一起。或许他还没找到他弟弟，只是见到小孩子就像见到弟弟一样亲热。

 
不过我不需要那么多孩子，王耀想着，我只要那四个。
 

“王老板，这么早您就起床了，天都还没亮透呢。”小贩给一碗馄饨添上汤，冒出的白汽直扑他的脸。
“最近睡不着觉呢。”王耀无助地笑笑。一连几天做着有他们的梦，王耀开始害怕睡觉。
“有什么心事吗。”几天不见，王耀看起来消瘦很多，不变的只是脸上淡淡的笑容。
“没什么。对了，最近你有你弟弟的消息了没。我倒认识几个朋友，或许他们能帮些忙。”
“哦不用了王老板，谢谢您的好意。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见他了。这几年他活得滋润，脸胖了些，不过还是老样子。只是我这几年到处奔波，都不知道掉了多少层皮，也难怪他认不出我。”小贩用围裙擦擦手，一脸的无奈。
“那就恭喜了，兄弟俩终于团聚了。”王耀简单地道声喜，期待着下文。

“哪有那么好的事啊。他看我一个卖馄饨的，骂我挡路，我的摊子都被他给砸了。唉，当时我哪敢跟他说我是他哥啊，不被他打死才怪。不过弟妹很喜欢吃我做的馄饨，所以每次送馄饨去他家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跟他接触。也不知道我弟弟做了什么生意，他的家那个大啊！喏，一进门这儿有个大水池，从石头里喷出的水可以喷好高！还有这边……”

王耀看着小贩高兴地指指点点，似乎那里就是他的家。以前弟弟对他的不是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全是对弟弟的发达的高兴。这位兄长的愿望已经实现，那我的呢。我的愿望是什么，他又何时才能实现。突然王耀又开始同情小贩了。他已经遇见自己的亲弟弟了，却迟迟不敢与他相认，生怕破坏了现有的这种气氛。
只要在他身边看看他就好。

王耀又何尝不是呢。明明已经知道他们现处的地方，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看他们一眼都做不到。

 我到底能干些什么。

“王老板？”王耀突然如梦初醒。
“您怎么了？”小贩疑惑地看着双目无光的王耀。
“不，没事，就是没睡好。”王耀捏捏鼻梁，努力让自己更清醒。
“对了，我昨天听到他们谈话了。我弟弟下周要渡洋去日/本，或许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所以我也打算偷偷跟他一起过去。”
“你想好了吗。也许你弟弟不会认你的。在那边交流不便，生活也会很艰难的。”
“没事，我会努力适应的……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跟着他也有精神依靠吧。”

 依靠吗？

 “也好吧。”王耀微微吸气，双手背向后面。
“那个……还想拜托您一件事。”小贩搓搓围裙，难为情地低下头。
“是经济上有困难吗？”
“不，不是，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买一张船票倒没什么问题。只是……”

他向那群孩子边望去，叹了口气，说：“有几个孩子命苦，从小就在街上流浪，我看他们可怜，所以每天早上就分他们些馄饨。现在我要走了，我怕他们饿着肚子，所以想请您代我照顾他们。”
说完他飞快地把一摞零钞塞到王耀手里。

“王老板，您放心，钱的事不用麻烦您。您只管每天给他们买三个馒头就好。他们吃不了多少。”

王耀又把钱塞回小贩手里。“以后去了日/本你多少还用得着。不用担心我，照顾他们我还是有余力的。去了那边要好好保重。”
“谢谢，谢谢。”小贩连连对着王耀鞠躬，然后向远处跑去。

 
此时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犀利的阳光冲散了白雾。青色的北平此时才真正显现出来。
王耀看着被染成金色的背影在道路尽头消失，于是转身回家。走到家门口，突然看见四个孩子围在依旧冒着热气的馄饨摊旁。

 
王耀又数了数。没错，是四个。
三个男孩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