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bility（力量）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被染成了金色。

狂风刮过森林，掀起一阵又一阵树海的狂潮。

庆典中火红的花瓣从教堂尖顶飘下，像雨一样落在人群当中。

这些都是经常萦绕在莳萝脑海里的回忆。

“你是谁，陌生人？”“我是一名剑士。我从南方的故乡出发，越过戈壁、跨过山谷、穿过森林，远道而来。”“你来做什么？”“屠杀龙。”大陆北边莫利亚蒂森的一家小驿站里，莳萝和老板进行着这样的对话。“那你可来得真对地方，再往北走一点儿，就几乎半个人影都见不着了。在你们剑士眼里，龙最喜欢待在这种地方，是不是？”

莳萝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我是专门来找一条龙算账的，”她漫无目的地转着酒杯，托腮往北方望去。“……嘛，算是曾经摧毁过我家乡的城市的一条龙。”

“啊，抱歉。现在呢？你家的情况？”老板为莳萝的马重新钉上马蹄铁。他用力拍了拍马背，黑色的坐骑发出一声嘶鸣。“当然已经在重建了，我们不想一直待在过去的阴影里不走出来。但是，再怎么说，我们不可能放过那条龙的吧？”

“所以他们派了你来？还是你自告奋勇？”“各一半。”莳萝耸了耸肩。“你挺厉害的嘛！”老板拍起手来，“好了，你要我做的我已经都做完了。你该出发了吧？”“嗯，该出发了。”莳萝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佩剑，手脚麻利地系在腰间。“钱我放这儿了，谢谢。”

“别说谢了。出发吧，出发吧！”老板挥挥手。

骑着马在荒原上飞奔时，莳萝一直在想着从前的事。她已经在寻找龙的道路上，漂泊辗转了三年了。故乡是什么样子的？双亲对自己说过什么话？被毁灭之前，城市里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莳萝发现自己尽管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依然无法忘掉这些。龙突然就来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没人知道为什么沙漠中会出现龙，以前又从未有过应对龙的经验，于是城市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离开故乡、发誓要杀死龙的那一天，母亲曾对她说：“好好看你眼前的一切。”但她匆匆瞥了一眼身后重建中的废墟，就很快调转马头离开了。

莳萝仍然从心底里无法接受家园被毁灭殆尽的事实。

“嘶……”有怪异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马开始显得紧张，一下子放缓了奔跑的脚步，踌躇不前。莳萝夹了夹马肚子，观察四周，在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大湖，湖边栖息着龙。皮肤的纹路、颜色、身体的形状，全部都和三年前的那条龙一模一样。

握紧拳头，莳萝真正开始有些害怕了。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和这条龙打照面。眼看着巨龙慢慢地卷起尾巴，睁开金绿色的蛇一样的眼睛，莳萝轻轻将手放在马脖子上，安抚着马，一步一步向后挪动。她在心中鼓励着自己。

“什么事也没有。我一定能成功。”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群鸟飞过房顶，阳光照耀着街道，小贩举起水果在路边叫卖，年轻女子探出窗口同恋人打招呼，妇人端着一铁盘刚刚出炉的面包从地窖里走出来。清冷的明月从天空东边挪到西边，无垠的戈壁滩上升起了火红的朝阳。热风吹过来，带着滚烫的黄沙，树林沙沙作响。还有一年一度的庆典到来，修女从教堂的楼顶往下抛撒花瓣，群众欢歌着在街道上游行……那天，梦醒之后，她泪流满面。

莳萝说不出自己的故乡有哪点好——那只是个坐落在戈壁边缘、依凭着一小片绿洲的城市，而且已经消失。但是只要想起它，她心里就会涌起一股温暖、怀念、愉快的强烈感情，支撑莳萝三年来寻找龙，一刻不停。

她相信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时间消磨了记忆也好，什么也想不起来也好，只要念出家乡城市的名字，莳萝就能毫不犹豫地举起剑。

就像此刻她面对龙一样。

龙张开了翅膀。就是现在了，莳萝想道，迅速从腰间抽出长剑，剑锋发出“铮”一声尖响。

——“保佑我，伊藤格斯。”

第二天早晨，驿站的小老板打着哈欠出门，结果看见了莳萝。对方骑在马上，不论是人还是马都全身挂彩、疲惫不堪，但老板分明看得一清二楚，莳萝手中，提着一只龙角。

“嘿！你已经杀了龙了吗？”老板拢着嘴大喊。

但莳萝什么也没听见。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荒原莫利亚蒂森的南边，只想着回家。

走吧，回到久别的故乡去。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一望无际的荒原，此时像伊藤格斯的戈壁滩一样，被染成了烧灼般的金色。莳萝单枪匹马地赶路。她和她的马在黄沙中就像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经过的地方扬起一股烟尘，直指南方。

D——daily（日常）

海滨小城的街道上，住着一个年轻的魔女。魔女的衣服是很平常的连衣裙，眼睛和头发是很平常的棕褐色，宠物是一条金色长毛的温和的大狗。她的房屋也是很平常的二层小楼，只是在有些晚上，里面会传来奇怪的念念有词声罢了……不过也没有什么。

因为她对待小城的人就像普通人一样，所以住在这里的人，其实也没有把她当作非同寻常的事物。

“莳萝，今天的‘葛莱德’有点咸哎。”

“咦？对不起。”

“没事啦，但怎么就出了问题？”

“盐勺子换了一把新的，放盐没准头了吧……”

魔女与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话。

莳萝开的是一家汤店。她别的做不好，做汤却有相当高的天赋，可能是由于魔女经常在大锅里搅合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过，她本人极力否认。“我才不会在客人的汤里随便放典籍上的东西！”对一个心存疑虑的固执的客人，莳萝是这样生气地解释的，“炼成阵的材料价格很高，我没事干嘛铺张浪费？”总之，是一个令人有些哭笑不得的事情。

但更多时候莳萝收到的是友好的评价。

“莳萝，今天的‘沃茨’味道很不错哦。”

魔女是在一个下大雨的夜晚来到这里的。

她突然前来造访，突然出现在人们面前，好像没有几天的样子便突然在这儿安家落户了。从任何角度来讲，莳萝都应该是这个海滨小城里的陌生人。然而很幸运，这是一个不排斥陌生人的地方。

“哎，莳萝，广场集市快开始摆摊了！”

魔女从窗户里探出头：“是，是，马上就来！”

她与小城居民，就像是亲人或者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E——error（错误）

  青灰色的人造卫星，不停地旋转着扇片。

  无数个由黑色线条组成的正方形框条，发了疯似地排列、组合、环环相套、消失。

  一团红墨水从左上角滴落下来，缓缓扩散。

  已经在这个奇特空间中跑到精疲力竭为止的莳萝坐下来，无奈地凝视着眼前莫名其妙的景象。她刚刚从无数道门中跑出来，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跑到头了，结果出来后才发现世界依然是这样乱七八糟。“结果只是一直在原地兜圈子么，”莳萝懊恼地瞪了一眼身后。那扇她才走出来的门，也只不过是一个平面上的反复绕圈运动的箭头图案罢了，连立体空间都不构成，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在那里面奔跑的。

不过这个空间给莳萝的印象，也让她稍微明白在这里什么都不遵守规律，因此什么科学定理都不成立。她发了很久的呆，最后终于重新振作精神，站起身拍了拍裤脚，向前大迈步：“还找不到出口的话，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莳萝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到底多久没有个准确的计数，因为这里的时间无法用现实的方法计算。这里的空间，时而是立体的，时而变换成平面，更多时候甚至没法看出二者在眼前的明显区别。照此来讲，既然空间是如此混乱和不稳定，那么时间肯定也跟着乱套。

  看吧，景象又变了。画面开始像下雨那样，产生了斑驳的乱纹。两个黑洞从流动的乱纹中钻了出来，她想也没想，直接跳了进去。

  “哎，这是什么？”

  出现了一个莳萝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吃惊地盯着这个漂浮在半空中的东西看——是一个看上去像小小的显示屏的东西，屏幕上时快时慢地滑过奇形怪状的字母，底下还有十几个按键。莳萝好奇地伸出手，但还没有碰到，屏幕就消失了。

  “喂！别走啊！”她徒劳地对着空气大喊，但视野所及内，已经完全找不到什么屏幕的影子了。下次再看到这个有些令人介意的玩意儿可能会是很久以后，她挠挠头，懊恼地想道。

  说不定那是“门”的开关，可以带自己离开的。

  早在小时候，莳萝就已经察觉到自己周围的异常了，比如说看到家具突然出现了马赛克，夜空中游过了一条鱼，或者是同一个时刻不断重复（想象一下你拿一个杯子伸了十几次手都拿不到）。但这些都还只是小事情。随着她慢慢长大，问题也越来越严重。在她身边时不时会出现空洞。如果运气好的话，不要理会，径直做自己的事就好了；然而如果运气不好，只要稍微靠近空洞一点，就会马上被吸进去。

  空洞里面的世界，就是现在莳萝眼前的这个样子。

  换在以前她还能找到走出空洞的“门”，或准确点说，是碰上。但这一次她的运气似乎并不好。莳萝眼前的世界又发生了变化，周围旋转着无数个表盘，一条直线像一条轨道，穿过这些表盘，直通远方。“唉……”她叹着气，准备像以往一样规规矩矩地踏上已经铺好的直线轨道。

但突然间，她的头脑里萌生出了一个想法。一个她从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停步，转身，莳萝猛地朝一个离自己最近的表盘挥出手臂，做了一个“斩”的姿势。然后就如她猜到的那样，表盘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裂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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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

这是一个繁忙而有序的控制室，但它并不是由人来控制的。

看上去是一个圆环形的大厅周围，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显示器，每台显示器都有一根管子与大厅中心的机器连接。这里是现今世界的中心枢纽之一，全世界大概有二十台这样的中心枢纽，链接控制着地球上所有的机器。

没错，是机器，不是人。在很久以前不知什么时候起，机器一步步替代了人类的功能。现在的人类，可以被认为已经灭绝，因为他们尽管还存在，但都被剥夺了自由思考和行动的能力，被统一养殖在一片“田地”里利用自身生理代谢的生物电来充当机器们的发电机。有专门的机械负责生产婴儿，然后每一个婴儿被限制在一个专门的“胞衣”里，身上不仅接着输送管、排泄管、送电管，在大脑上还有一条特殊的管道，用来传导“记忆”。虚假的生活，虚假的世界，全部都由这根电缆送进人的大脑里，以预防人的反抗。

这种事从前都一直万无一失。但是，今天在这间控制室里，有一个显示屏亮起了红灯：

【BUG。有人在寻找BUG。】

偶尔有一两台连接大脑的系统出现问题，这也是很正常的。然而不同寻常的是，有人在试图找出这个BUG并解决它。这就危险了。危险之处不在于“解决了这个BUG会怎样”，而在于“解决的同时会不会找到隐藏在BUG背后的东西”，尽管网络有支流，但世界上所有的机器，不外乎都遵循着同一个大体系来运行，因此，每一个系统纰漏的深处，都几乎直接连接大体系的核心。

还没有哪台机器遇到过这样的人类。显示屏仍然在不停地闪烁着红灯，但那台负责下达指令的中心枢纽，此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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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萝在错乱的空间内马不停蹄地奔跑。

一切都印证了她刚才一瞬间产生的推想。这个空间里的事物，能通过自己的想法和行动来进行变化。比如，之前她心里想着“斩断”，而手臂又作出了相应的动作，于是表盘就真的被“斩断”了。现在，她正踩在一条铁水管奔跑，两边则空荡荡一片，如果换在从前，她会吓得一直站在铁水管上一动不动等待这个空间变成其他样子，而现在她完全不用顾虑，只是想着“我能一直这样跑下去”，专心致志地在空气中探寻方才那个小小的显示屏的气息。

犹豫不前和被动等待只会扰乱脚下的道路，眼睛和心看向哪里，哪里才是前行的方向。这就是她领悟到的这个空间的规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莳萝终于感受了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她抬起头，果不其然地找到了那个显示屏——找到了系统的BUG。

没有犹豫，她伸出手来，抢在它消失之前，按下了按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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